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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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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宅太冷,清越一會睡一會醒地折騰到了天亮,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。脖子已經不是自己的,從後頸底一直疼到腦仁,像正在被人用鉗子奮力擠著的堅果,隨時都要破裂開。

村長打電話讓她開門,說已到門口。

清越納悶怎麽村長今天怎麽這樣客氣,之前要麽是讓手下直接踹門,要麽是咚咚咚敲個不停。

打開門,迎面村長笑嘻嘻地遞上一個飯盒和一個袋子,說:“還沒吃飯吧,這是豆腐腦和油條,快趁熱吃,趁熱吃。”

凍了一夜,清越確實太需要熱騰騰的食物了。她說了句謝謝,接過了早餐。

後面還跟了三個人,個個點頭哈腰,聽村長吹噓自己:

“當初我說什麽來著,我就說何家這宅子,絕對非同凡響。瞧這背靠山前流水的,就是聚寶之地,好地方好地方啊。”

一口熱豆腦下肚,周身舒暢,之前怎麽從沒覺得豆腐腦油條如此美味。

村長繞著老宅子轉圈,不停地嘖嘖感嘆,自誇自己有眼光有見識。看清越正吃得帶勁,村長說:“這是你們祖上積德呀。聽老一輩說,何家在百年前就是積德行善的大戶,碰到災年,還開粥鋪廣濟災民,鄉親們有個過不去的求到府門上,你們何家散財施救,在十裏八鄉都是出了名的心善人慈。”

聽村長這麽說,清越心頭一熱,要擡頭說點什麽意思一下,村長忙伸手打住:“你吃,你吃,小姑娘正長身體,可得吃好。午飯不用擔心,我讓人給你送。你嫂子做的打鹵面一絕……不對,你不能叫嫂子,得叫嬸嬸,對叫嬸嬸……”

二十六歲還長身體,這場面話說的過了點。

等清越吃完,村長讓人收了碗筷,走到水塘邊說:“這水塘好啊,當年挖這水塘,村民們定是出了不少力。”

“小何啊”,村長走近清越,說:“有個事呢要跟你商量商量。你看幾個月沒下雨了,村裏能抽水的井都抽的差不多了。何家向來行善好施,這麽大個魚塘你也不養魚,不如借點塘子裏的水給村民們澆澆地吧。若是你們祖上那輩,想必是一樣的想法。”

原來送水送飯又拍彩虹屁的,是為了要她家的水呀,清越最後一口油條卡在嗓子裏差點噎住,猛灌了一口水才咽下去。

“村長……”

“我可沒有非要用水的意思啊,這是你們何家的魚塘,要不要行善放水,還是得你說了算。我是村長,代表鄉親們來跟你商量商量,畢竟現在魚塘你做主嘛。你看,他們都在外面等著,就等你點頭呢“,村長笑瞇瞇地。

清越朝門外看,原來離門十步遠的地方早就等了一隊人,還有幾輛三輪車,拉著大水罐子和粗塑料水管。

“這也是造福鄉親們的好事嘛,況且你這水塘也不養魚,閑著也是閑著。暫時抽點用用,等到了雨季,水還會漲回來的”,村長繼續說。

吃人嘴軟,拿人手短。畢竟剛吃了人家一頓熱乎的豆腐腦油條,而且魚塘確實也閑著,田地裏也確實幹旱缺水,那麽大個魚塘,行點善事抽幾車水拿去用也沒多大點事,清越便說:“那就用一些吧。”

清越這邊剛一點頭,外面的人便蜂擁進來了。門小進不來車,大粗管子夠長,抽水泵通上電,水咕嘟咕嘟地從魚塘抽進了水管子,大蟒蛇滾動一般抽上了車。

不知怎地,那抽水泵每抽一下,清越的心就跟著抽動一下。眼看著一車一車灌滿開走,魚塘的水面一點點降低,清越的心跟著漸漸疼起來。額頭上冒出了細汗,腳抓不住地,總覺得得幹點什麽。她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翻騰出水面的那條藍色大魚尾,那麽大的一條魚,肯定需要很多很多的水,要繼續這麽抽下去,大魚就活不成了。

有來不及反應的小魚落在了泥面上,撲騰幾下沒了反應。村民上去順手撿起來,說回去燉湯喝,一個個眉開眼笑的,笑得清越出一身一身地冒汗。

她走到泵車前,說:“可以了,可以了,夠了,別抽了。”

村長看清越臉色不對,給泵車的人使了個眼色,機器突突突幾聲熄了。

“細水長流,細水長流嘛,今天抽的差不多了。還不快感謝感謝小何同志。”

水車一輛輛開走,村民也一個個都走了,只剩下施工的師傅們,在賣力地開著電鉆敲著釘子。

清越更頭疼了。

中午村長如約讓人送來了打鹵面,西紅柿雞蛋的澆頭,還有一碟涼拌海帶絲。還送來了一套桌椅,能好好坐下來吃頓飯。

但清越卻一口也吃不下,心裏堵的慌,不知道哪裏不對。摸摸額頭,不發燒;掐掐小腿,不腫脹。但就是不舒服,心裏不舒服。像□□棉花堵住了心口一般,幹磨著難受。

她隨便扒拉了兩口,坐在魚塘邊。水面足足降了有兩尺之多,經太陽一曬,周邊的泥土變成了石灰白色,沒有生機的顏色。腳底下有幾只癟了的小蝦,慘兮兮地被曬成了幹。雖然水塘確實沒什麽用,但為什麽抽了魚塘的水,她的心這麽痛呢?

夜裏,她做了個夢。夢見小時候去公園,爸爸媽媽牽著她的手,她蹦蹦跳跳的。看見賣棉花糖的,她說“爸爸,我要吃糖”,爸爸在她小臉上親一口,說“好,給小越兒買棉花糖。”公園裏有跳舞唱戲的,爸爸把她頂在脖子上,她比誰都看的清楚,她叫著:“爸爸爸爸,那個人的鼻子是紅色的……爸爸爸爸那個人的褲子破了哈哈哈……”笑的厲害,竟從爸爸脖子上摔了下來。

劇痛。原來是夢,她摔下了炕。肚子也痛,絞肉機開動一般,清越這才意識到,最近忙的忘了日子,她來例假了。幸虧背包裏有常備的衛生巾,不然這麽大半夜的,去哪裏買?

是下了冰雹嗎?不然那些黃豆般大的白色顆粒狀的東西是什麽?劈裏啪啦地打在那些鋼筋條上,跳起來濺下去,密集如箭,像是誰發洩著怒氣。

比昨夜還要寒冷,冷到無處躲藏。清越怎麽都打不著火,剛打著就滅了,再打著又滅了。好不容易找到一張紙,引了點火,一股寒風吹進來,紙被刮到外面,瞬間就被冰雹砸爛砸碎,連個角都不剩。

肚子疼,她捂著肚子鉆進毯子,一動也不想動。她想回家,家裏有溫暖的房間,有溫柔的媽媽。家裏沒有寒風,沒有冰雹。

水塘上刮起一陣龍卷風似的東西,清越看到那個大魚尾,啪啪地甩著,它生氣了。

第二天一早水車再開來的時候,清越堵在門口,說什麽也不讓進。

“你們抽了那麽多水,已經夠了。這是我家的水塘,我不讓抽了!”

折騰一夜沒睡好,清越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,鉆進去千萬只螞蟻啃噬她,渾身無力,她覺得自己在喊叫,但在旁人聽起來,氣力全無。

村長楞了,說:“小何,你可是答應我的。這塘子也沒什麽用處,給村民們行點好唄。”

村長話音一落,就有幾個壯漢推開了門,拖著水管子往裏沖。他們不管清越在後面叫著“不能抽,不能抽”,直奔後院的塘子架起了水泵。

清越像瘋了一般沖上去,顧不上頭疼肚痛,抄起一把鐵鍬橫擋在水泵前,大吼道:“誰都不許動!你們誰敢動水塘,我跟你們拼了!”

她披頭散發,充著紅血絲的眼睛圓睜著,嘴唇紫青,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肌肉抖動著,像用盡了渾身的力氣。手緊緊抓著鐵鍬柄,準備隨時鏟出去。

誰也沒想到看起來白嫩瘦弱的小姑娘有這麽大的氣性,都沒敢再動。

人群裏走出來那天來看風水的道長,打著圓場,笑呵呵地說:“依我看啊,這魚塘的水不可再動。老宅有雨是幸事,若是引水灌溉動了雨水之根源,那就失了根本,怕要引來禍事。不如我設一求雨祈壇,為村民們求些降雨,那便是神明保佑百姓福澤了。”

村長借坡下驢,忙連連點頭,說:“我早就跟他們說了,差不多就行了。要把魚塘抽幹了,以後想用水都沒處尋了。既然道長能求雨,也有人見過老宅夜裏能下雨,那還請道長為鄉親們求得大雨啊。”

既然道長和村長這樣說,村民們也就撤了水車水泵,看道長布壇作法。人群吵嚷,案香嗆人,施工飛塵,鉆機刺耳……她坐在角落裏,不禁哭了起來,嘴裏說著:“不要來人了,不要來人了”。但沒人看見她哭,或許,也沒人在意吧。

又快到夜晚,清越想到夜裏的寒冷,不禁提前愁苦起來。但不知為什麽,今天夜裏寒氣突然消失了。夏夜的熱感漸漸飄忽過來,她感覺像躺在一大團棉花上,肚子漸漸不痛了,好像有人用溫熱的手附上了她的肚子,肌膚觸碰的熱感,說不出地舒服。她的意識漸漸模糊,似乎又進入了夢鄉。夢裏有人生起了一大堆篝火,還有人把她扶起來,餵了碗熱騰騰的姜湯,全身的血管都溫熱起來。

她太困了,不知道睡了多久。

醒來渾身柔軟,像剛泡了個熱水澡似的,並不像以往痛經的狀態。

推開院門,地面濕濕的,路上還有水坑。樹葉被餵飽了水,脹的飽滿墨綠。

昨夜,村裏下雨了。

村民們都跑來感謝她,村長得意地到處炫耀他的英明神武,道長捋著胡須接受著信奉者的膜拜……

海老板打來電話:“你回去吧。”

“可是,得有人看料啊,丟了怎麽辦。”

“丟不了”。

“上次就丟了。”

“沒有下次。”

海老板的聲音比以往要平和,就像下了保證似的。清越總覺得他的聲音就在不遠處,看看老宅,看看水塘,除了施工的聲音,其他平靜如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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